臭了,慢慢的入了梦;迷迷忽忽的觉得有臭虫,可也没顾得去拿。 过了两天,祥子的心已经凉到底。可是在第四天上,来了女客,张妈忙着摆牌桌。他的 心好象冻实了的小湖上忽然来了一阵风。太太们打起牌来,把孩子们就通通交给了仆人; 张妈既是得伺候着烟茶手巾把,那群小猴自然全归祥子统辖。他讨厌这群猴子,可是偷偷往 屋中撩了一眼,大太太管着头儿钱,象是很认真的样子。他心里说:别看这个大娘们厉害, 也许并不胡涂,知道乘这种时候给仆人们多弄三毛五毛的。他对猴子们特别的拿出耐心法 儿,看在头儿钱的面上,他得把这群猴崽子当作少爷小姐看待。 牌局散了,太太叫他把客人送回家。两位女客急于要同时走,所以得另雇一辆车。祥子 喊来一辆,大太太撩袍拖带的混身找钱,预备着代付客人的车资;客人谦让了两句,大太太 仿佛要拚命似的喊:“你这是怎么了,老妹子!到了我这儿啦,还没个车钱吗! 老妹子!坐上啦!”她到这时候,才摸出来一毛钱。 祥子看得清清楚楚,递过那一毛钱的时候,太太的手有点哆嗦。 送完了客,帮着张妈把牌桌什么的收拾好,祥子看了太太一眼。太太叫张妈去拿点开 水,等张妈出了屋门,她拿出一毛钱来:“拿去,别拿眼紧扫搭着我!” 祥子的脸忽然紫了,挺了挺腰,好象头要顶住房梁,一把抓起那张毛票,摔在太太的胖 脸上:“给我四天的工钱!”“怎吗札?”太太说完这个,又看了祥子一眼,不言语了,把 四天的工钱给了他。拉着铺盖刚一出街门,他听见院里破口骂上了。 六 初秋的夜晚,星光叶影里阵阵的小风,祥子抬起头,看着高远的天河,叹了口气。这么 凉爽的天,他的胸脯又是那么宽,可是他觉到空气仿佛不够,胸中非常憋闷。他想坐下痛哭 一场。以自己的体格,以自己的忍性,以自己的要强,会让人当作猪狗,会维持不住一个事 情,他不只怨恨杨家那一伙人,而渺茫的觉到一种无望,恐怕自己一辈子不会再有什么起色 了。拉着铺盖卷,他越走越慢,好象自己已经不是拿起腿就能跑个十里八里的祥子了。 到了大街上,行人已少,可是街灯很亮,他更觉得空旷渺茫,不知道往哪里去好了。上 哪儿?自然是回人和厂。心中又有些难过。作买卖的,卖力气的,不怕没有生意,倒怕有了 照顾主儿而没作成买卖,象饭铺理发馆进来客人,看了一眼,又走出去那样。祥子明知道上 工辞工是常有的事,此处不留爷,自有留爷处。可是,他是低声下气的维持事情,舍着脸为 是买上车,而结果还是三天半的事儿,跟那些串惯宅门的老油子一个样,他觉着伤心。他枝宽几 乎觉得没脸再进人和厂,而给大家当笑话说:“瞧瞧,骆驼祥子敢情也是三天半就吹呀, 哼!” 不上人和厂,又上哪里去呢?为免得再为这个事思索,他一直走向西安门大街去。人和 厂的前脸是三间铺面房,当中的一间作为柜房,只许车夫们进来交账或交涉事情,并不准随 便猛腊亮来回打穿堂儿,因为东间与西间是刘家父女的卧室。西间的旁边有一个车门,两扇绿漆大 门,上面弯着一根粗铁条,悬着一盏极亮的,没有罩子的电灯,灯下横悬着铁片涂金的四个 字——“人和车厂”。车夫们出车收车和随时来往都走这个门。门上的漆深绿,配着上面的 金字,都被那支白亮亮的电灯照得发光;出来进去的又都是漂亮的车,黑漆的黄漆的都一样 的油汪汪发光,配着雪白的垫套,连车夫们都感到一些骄傲,仿佛都自居为车夫中的贵族。 由大门进去,拐过前脸的西间,才是个四四方方的大院子,中间有棵老槐。东西房全是敞脸 的,是存车的所在;南房和南房后面小院里的几间小屋,全是车夫的宿舍。 大局岁概有十一点多了,祥子看见了人和厂那盏极明而怪孤单的灯。柜房和东间没有灯光, 西间可是还亮着。他知道虎姑娘还没睡。他想轻手蹑脚的进去,别教虎姑娘看见;正因为她 平日很看得起他,所以不愿头一个就被她看见他的失败。 他刚把车拉到她的窗下,虎妞由车门里出来了:“哟,祥子?怎——”她刚要往下问, 一看祥子垂头丧气的样子,车上拉着铺盖卷,把话咽了回去。 怕什么有什么,祥子心里的惭愧与气闷凝成一团,登时立住了脚,呆在了那里。说不出 话来,他傻看着虎姑娘。她今天也异样,不知是电灯照的,还是擦了粉,脸上比平日白了许 多;脸上白了些,就掩去好多她的凶*�W齑缴系娜肥悄ㄗ诺汶僦��够二ひ*带出些媚气; 祥子看到这里,觉得非常的奇怪,心中更加慌乱,因为平日没拿她当过女人看待,骤然看到 这红唇,心中忽然感到点不好意思。她上身穿着件浅绿的绸子小夹袄,下面一条青洋绉肥腿 的单裤。绿袄在电灯下闪出些柔软而微带凄惨的丝光,因为短小,还露出一点点白裤腰来, 使绿色更加明显素净。下面的肥黑裤被小风吹得微动,象一些什么阴森的气儿,想要摆脱开 那贼亮的灯光,而与黑夜联成一气。祥子不敢再看了,茫然的低下头去,心中还存着个小小 的带光的绿袄。虎姑娘一向,他晓得,不这样打扮。以刘家的财力说,她满可以天天穿着绸 缎,可是终日与车夫们打交待,她总是布衣布裤,即使有些花色,在布上也就不惹眼。祥子 好似看见一个非常新异的东西,既熟识,又新异,所以心中有点发乱。 心中原本苦恼,又在极强的灯光下遇见这新异的活东西,他没有了主意。自己既不肯 动,他倒希望虎姑娘快快进屋去,或是命令他干点什么,简直受不了这样的折磨,一种什么 也不象而非常难过的折磨。 “嗨!”她往前凑了一步,声音不高的说:“别楞着!去,把车放下,赶紧回来,有话 跟你说。屋里见。” 平日帮她办惯了事,他只好服从。但是今天她和往日不同,他很想要思索一下;楞在那 里去想,又怪僵得慌;他没主意,把车拉了进去。看看南屋,没有灯光,大概是都睡了;或 者还有没收车的。把车放好,他折回到她的门前。忽然,他的心跳起来。 “进来呀,有话跟你说!”她探出头来,半笑半恼的说。他慢慢走了进去。 桌上有几个还不甚熟的白梨,皮儿还发青。一把酒壶,三个白磁酒盅。一个头号大盘 子,摆着半只酱鸡,和些熏肝酱肚之类的吃食。 “你瞧,”虎姑娘指给他一个椅子,看他坐下了,才说:“你瞧,我今天吃犒劳,你也 吃点!”说着,她给他斟上一杯酒;白干酒的辣味,混合上熏酱肉味,显着特别的浓厚沉 重。“喝吧,吃了这个鸡;我已早吃过了,不必让!我刚才用骨牌打了一卦,准知道你回 来,灵不灵?” “我不喝酒!”祥子看着酒盅出神。 “不喝就滚出去;好心好意,不领情是怎着?你个傻骆驼!辣不死你!连我还能喝四两 呢。不信,你看看!”她把酒盅端起来,灌了多半盅,一闭眼,哈了一声。举着盅儿:“你 喝!要不我揪耳朵灌你!” 祥子一肚子的怨气,无处发泄;遇到这种戏弄,真想和她瞪眼。可是他知道,虎姑娘一 向对他不错,而且她对谁都是那么直爽,他不应当得罪她。既然不肯得罪她,再一想,就爽 性和她诉诉委屈吧。自己素来不大爱说话,可是今天似乎有千言万语在心中憋闷着,非说说 不痛快。这么一想,他觉得虎姑娘不是戏弄他,而是坦白的爱护他。他把酒盅接过来,喝 干。一股辣气慢慢的,准确的,有力的,往下走,他伸长了脖子,挺直了胸,打了两个不十 分便利的嗝儿。 虎妞笑起来。他好容易把这口酒调动下去,听到这个笑声,赶紧向东间那边看了看。 “没人,”她把笑声收了,脸上可还留着笑容。“老头子给姑妈作寿去了,得有两三天 的耽误呢;姑妈在南苑住。”一边说,一边又给他倒满了盅。 听到这个,他心中转了个弯,觉出在哪儿似乎有些不对的地方。同时,他又舍不得出 去;她的脸是离他那么近,她的衣裳是那么干净光滑,她的唇是那么红,都使他觉到一种新 的刺激。她还是那么老丑,可是比往常添加了一些活力,好似她忽然变成另一个人,还是 她,但多了一些什么。他不敢对这点新的什么去详细的思索,一时又不敢随便的接受,可也 不忍得拒绝。他的脸红起来。好象为是壮壮自己的胆气,他又喝了口酒。刚才他想对她诉诉 委屈,此刻又忘了。红着脸,他不由的多看了她几眼。越看,他心中越乱;她?/td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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